“怕是？”孙兴猛地转身，太阳穴的青筋随着怒吼突突直跳，“陆乡长，你这是要跟我唱反调？别忘了，党委会上谁才是一把手！”
他重重拍桌，震得钢笔、记事本纷纷弹跳。
陆招“嚯”的起身。
“孙书记！”
“这怎么能是跟你唱反调呢？”
“全乡两百多家商户，一家几百块，算下来也是十几万！”
“这些钱对小本经营的商家来说，就是要命的负担！”
“就说乡政府旁边卖米粉的刘大姐，每天凌晨三点就得起来熬汤、蒸粉，守着那个小铺子忙活到晚上八九点。”
“可除去房租、食材、煤球钱，各种费用，一个月利润也就两三百块！”
“这几百块招牌钱，相当于她一两个月白干了！”
“我们不能打着整改的旗号，把老百姓往绝路上逼！”
“而且，这根本就是形式主义，上头这些年来一直强调实事求是，咱们不能......”
会议室气氛剑拔弩张，乡党政办公室主任钱能坐在孙兴下首。
他眉头皱成个“川”字，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，语气尖锐地打断陆招。
“吵什么吵呀？陆乡长，说话可要注意分寸！”
“孙书记这是为了乡里的形象，怎么就成了把老百姓往绝路上逼？”
“你刚到乡里没多久，不要太自以为是！”
陆招转头怒目而视，双手狠狠撑在桌上，身体前倾，几乎要越过桌面。
“钱主任，你这话说得罔顾事实！”
“你去问问刘大姐，问问那些商户，这几百块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！”
“我是乡长，我的职责就是为老百姓服务为百姓发声！”
“够了！没完没了是吧？”钱能猛地拍桌，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，“陆乡长，你别拿乡长的身份压人！就你一个人是为老百姓服务，我们就不是了？孙书记的决策也是为了老百姓服务，自有道理，轮不到你唱高调！”
陆招气的浑身发抖，却依旧挺直脊梁，声音坚定如铁！
“钱主任，我不是唱高调！”
“但如果孙书记执意推行，我现在就写报告，骑车送到县里去！”
“我倒要让上级评评理！”
孙兴脸色一阵青一阵红，抓起椅子上的外套又狠狠摔下，指着陆招的手指都在颤抖。
“行！”
“陆招，你有种！”
“这事儿，我不跟你争了，算我倒霉，碰上你这么个爱出风头的刺儿头！”
他扯松领带，胸口剧烈起伏。
说罢。
一把推开会议室的门，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响。
等脚步声消失。
会议室议论声四起，年轻干部朝陆招竖大拇指。
老科员感叹“长江后浪推前浪”。
钱能看着陆招，冷哼一声，嘟囔着“不知天高地厚”，开始收拾桌上散落的文件。
……
三天后的清晨。
陆招出了出租屋，跑了二十分钟的步，正想着早上吃点什么。
卖米粉的刘大姐远远就朝他招手。
陆招笑着走进了店里。
刚坐下。
刘大姐就眼眶泛红地舀起满满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米粉，铺上卤肉、酸豆角，又加了个溏心蛋。
“这是？”
陆招不解。
“陆乡长，听说您为了咱商户硬刚孙书记？这碗算姐请的！”她声音哽咽，压低声音，“隔壁五金店老李头说了，要是真统一换招牌，他就去镇里，甚至县里举横幅呢！”
陆招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。
好险。
还好自己坚持。
如果孙兴不服软，执意推行统一招牌。
估摸着得搞出群体性事件。
到那时。
自己这个乡长，多多少少都得背锅！
这基层官场真是步步惊心！
虽然陆招心里微颤，表面上却依旧是带着笑，摆了摆手。
“不至于，不至于！”
“大姐，这乡里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老百姓啊。”
“但其实，什么事都是商量着办的，我也不是硬刚，孙书记也是为乡里着想……”
刘大姐依旧感激。
“还是陆乡长你最好！”
“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赚钱不容易，每分钱都是血汗换来的。”
陆招温和地笑了笑，轻轻点了点头。
吃完碗里的粉，他起身离开了。
等刘大姐过来收拾碗筷时，才发现碗底整整齐齐地压着粉钱。
刘大姐望着钱，不禁感慨。
“这陆乡长，真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官啊！”
……
收拾完，上班。
乡政府。
陆招推开办公室的门，却见沈念初红着眼眶坐在那，像是等了许久。
他脸上立刻挂起招牌式的笑容，关切地问：“怎么了？一大早就上门堵我，该不是想让我给你报销自行车的钱吧？哈哈！”
沈念初抬头看向他，轻声说了句：“谢谢。”
陆招一头雾水。
见他茫然，沈念初缓缓开口：“我要调到镇里去了……”
陆招心里猛地一沉，下意识地追问：“什么？你要调走？”
沈念初轻轻点头，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。
“陆乡长，你知道的，我妈是反击战老兵，受了伤，身体不好，需要人照顾。”
“这次借着撬开张欣欣的嘴，破了洪涛案的机会，我露了把脸，我爸则托了关系。”
“原本我可以调到县里当警员，但考虑到前途，就先调到镇派出所当治安队副队长，混混资历。”
“而且镇里离县城也就不到一个小时车程，方便照顾家里。”
陆招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，道了声“祝贺”。
可沈念初眼中，分明闪烁着不舍的光芒。
这一刻，陆招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上一世——
那时。
他被调到档案馆。
沈念初也是在父亲的运作下调回县里当警员。
两人有了更多相处机会，感情逐渐升温，最后步入婚姻殿堂。
但如今，沈念初要调走，自己留在这兴源乡，虽然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，但在这年头可不算方便，往后见面的机会怕是屈指可数。
人生充满变数，万一沈念初在镇里遇到心仪的人，那两人的缘分岂不是就此断了？
正想着，沈念初突然脸颊泛起红晕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鼓起勇气道：“陆乡长，我……想问你个问题。”
陆招心里满是失落沮丧，却还是扯出一抹微笑：“你问呗。”
沈念初向前迈了两步，双手背在身后，微微弯腰，声音小得像蚊子哼：“陆乡长，你是不是……喜欢我？”
“啊？”
陆招顿时老脸一红，刚要开口。
沈念初却突然展露出灿烂的笑容，伸手轻轻捂住陆招的嘴。
“好了，陆乡长，你的心意我知道了。”
陆招眨了眨眼，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。
“你知道了？”
沈念初坚定有力地点了点头。
“陆乡长，你放心！”
“我会在镇派出所好好干的。”
“我相信，凭你的本事，很快也能调到镇里来。”
“平常没事，我也会来找你玩，我不会跟别人玩的。”
说着，她眯起眼睛，笑容甜美又俏皮。
听着这带一些孩子气的话，陆招先是摇头轻笑，心里却像落下了一块大石头，安定了不少。
他站起身，轻轻拍了拍沈念初的肩膀。
“好！那咱们就各自在岗位上好好干，为老百姓服务，到时，镇里见！”
沈念初眼神亮晶晶的，脆生生的回应。
“镇里见！”
